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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姬

「誰說我要當女子上青樓了,我也可以當你們拜把的啊。」
她將劍柄拋起,讓它在空中轉了一圈,又穩穩接住,動作瀟灑而熟練:

「不如你們說說,青樓裡都做些什麼?我進去表演舞刀弄槍,也很符合男子該做的事吧?」

「好吧,不過如果是不可抗拒的突發的調查狀況可不算在內。」寬庭聳了聳肩,「其他時候保鑣就麻煩你了。」

眼看彭杜二人情比金堅的樣子,林湘歌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兩位公子真是情真意切,那我就先去交代夥計一些事了。」說完就毫不掩飾腳步聲地沿著走廊離開,去找今晚當班的人交代下半夜該辦的事情。

彭凌岳沉吟片刻,目光仍然緊瞅著寬庭:「你查案的時候可得帶上我,我可是答應過你爹要照顧好你的。」

像是早料道寬庭會反駁,他又趕緊補上一句:「都收了伯父那麼一大筆銀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麼向你家裡交代?」

彭凌岳看著湘歌離去的背影,納悶嘀咕了一句:「我書讀得少,這男人與男人之間,能用情真意切這四個字嗎?」

他看向讀書讀得多的寬庭。

「估計湘歌小姐是坊間的小說讀多了,誤解了一些詞彙的用法,我們不用太在意。」杜寬庭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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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你連我離開白梅林的確切日子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見這些年來,你對我的行蹤瞭若指掌。」柳清晝沉默片刻,出於對自己的怒意而緊握的拳頭死不放鬆,卻在任無雙溫柔而堅持地使力掰開她掌心時,無奈苦笑,長嘆出一口氣,露出了那枚泛著冷光的梅花銀簪。

「是麼?趕得上救我媽媽?」

「要我說趕不上,這把梅花簪怕不會朝任某戳來。」任無雙言語輕挑,語氣卻很是平穩。
「所以當然能趕得上。我們可是武林高手,一日千里豈是難事。」

柳清晝微微挑眉,沒有多言,只是將那枚梅花簪悄然收回袖中。她伸手揉亂了任無雙一頭本來就很亂的頭髮,動作親暱又帶著幾分戲謔。「說大話。」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這張嘴的話有多少可信度呢?」

不等任無雙回應,她便大步流星地繞過他,猛地一把拉開廂房門。夜風瞬間灌入,室內的燭火被吹得搖曳不定。

「我們結束了。怎麼樣,戲好聽嗎?師兄。」

柳清晝笑意更盛,望向杜寬庭的眼神充滿友愛——友愛中帶著三分調侃,七分得意,像抓住獵物的豹。

「怎麼這樣說呢,師兄是擔心你看到簪子亂了方寸。」杜寬庭撇開眼神,飄到另一邊的無雙身上。

任無雙站在原地,沒笑也沒氣,甚至眉眼動也沒動,他抬起手,徒勞無功地將被揉亂的頭髮撫回原位。
「別看我,她問的人是你。」毫不客氣地轉開臉。

「柳姑娘,我剛剛才到,什麼都沒聽到啊。」彭凌岳跟著為自己辯白。

「……」你這樣說不就只剩我一個人聽到尾了嗎!杜寬庭憤恨。

「咳……其實師兄來找妳是想問妳關於師傅的事情。」

「……東方來?」柳清晝沉吟了一會,東方來近來都很忙,早出晚歸,只告訴她正在尋找舊部。柳清晝好幾次提出想跟上但都因太過招搖最後作罷:「師兄有甚麼事嗎?我可以替你轉傳給他。」

「他有跟妳提過找的都是那些人嗎?」杜寬庭看了一下房間的人,把聲音放低了些,「因為有聽說他找的人裡面,可能有碧落黃泉的人,不知道妳有沒有聽說過。」

彭凌岳緊盯著清晝看。

「……沒有。他沒交代這個。」她低聲說,轉頭望向彭凌岳,眼神凌厲:「你打聽到的?誰跟你說的?」

「我跟著東方來,聽與他交涉的人親口說的。」彭凌岳回望清晝,眼中亦流露出猜疑,「我很確定東方來替妳找的那些人是碧落黃泉的殘黨,一來他們的武功路數極為詭譎多變,二來……他們言談中提及,要找到金燈花仙失傳的秘笈,九泉心經與追鬼訣。」

「碧落黃泉在江湖上的評價兩極,解散之後也已經不是北朝主要的威脅。也許師傅是希望能從他們手中找到能推翻北朝的資訊。」看清晝似乎也不知情,杜寬庭試著解釋。

「尋求碧落黃泉餘黨的幫忙,那豈不是請鬼拿藥單嗎?」

「我父親的舊部怎麼可能和碧落黃泉有關係?」聞言,柳清晝聲音稍微高了些,緊蹙的眉頭流露無端怒意。鎮南王遠離京畿,駐守邊疆,心懷天下黎民,耗費畢生守護的家國忠誠仁義,如今卻忽與詭秘組織有所牽扯。她聲音微顫:「尋找暗部……他應該先和我討論的。東方來最好想清楚要怎麼和我解釋。」

她深呼吸:「金燈花仙失傳的秘笈是東方來和他們談判的手段嗎?」

「秘笈的部分我便沒聽全了,為了不被發現,我只得小心行事。我只隱約聽得他們提起客棧大當家的孫女林湘歌……」彭凌岳遲疑片刻,稍微壓低了聲量,「還有琉璃閣,這邊我沒什麼把握,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大概是指流螢坊的那位琴姬。」

「這追鬼訣和九泉心經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樣的功夫,居然能拿來跟國家在同一個秤上對價。」杜寬庭納悶。

「誰知道呢,那金燈花仙當年可是出動各大派高手一齊圍剿才拿下的……」

……」伸手去試著扳桌角,但果然扳不下來。

柳清晝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身旁的窗框,發出規律而節奏的木頭聲響,「真有趣,林姑娘也攪在這渾水裡了麼。」儘管嘴角帶著笑,臉上卻看不出半分「有趣」的意思就是。

「流螢坊……」柳清晝瞇起眼睛,目光在杜寬庭和任無雙之間來回掃視,眼神帶著一種微妙的探究,「不是你們最近常去的地方嗎?那琴姬又是什麼來歷?」

「通常都是無雙發起行動的,給無雙說明吧。」杜寬庭鍋甩得飛快。

稱職花瓶倚在牆邊,手裡轉著隨身攜帶的酒葫蘆,一聲不吭地聽著大夥兒交談,直到杜寬庭將球拋了過來。

任無雙翻翻白眼,收起酒壺。「少來,杜公子不也都是隨後就到。」

「兄弟相約怎麼能遲到片刻。」

柳清晝伸出手刀一人敲了一記。「誰管你們哪隻腳先踏進的琴姬跟前,講正經事。」

「唉,你怎麼老動手動腳,我還有清白要顧的。」任無雙裝模作樣哀了一聲,續道:「我接觸琴妹妹是有理由的。有陣子我常下山,本想扶個弱,想不到扶著扶著,就走入隔壁城的萬花閣──唉,別那樣看我,我就是口渴了,走進去喝杯小酒。」

「口渴?」柳清晝手撫上劍柄,劍刃悄然滑出鞘來,寒光在月色下閃爍,劍身輕巧地旋轉一圈,又落回鞘中。

「琴姬他們似乎是在四處旅行的藝人班子,這陣子在落腳?」杜寬庭搔了搔頭。

「我這不是隨身帶酒壺了嗎?不渴、不渴。」求生慾旺盛地拿酒葫蘆飲了一口。

「咳,總而言之,你們都清楚,那種地方人多口雜,坐進去──嘩的都是八卦消息。」他壓低聲音,儘管他們本就竊竊私語。

「於是我便聽幾位江湖人談起一位琴藝高超的歌姬,說那人近來名聲可響亮啦,不只和王孫貴族來往得勤快,尤其與幾個佛曰不可說的大人物往返甚密,還說她手中拿著幾樣不可思議的寶貝。」

他把葫蘆拋了拋,打趣著說:「當然,這只是江湖人茶餘飯後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不可盡信。偏偏任某天性多疑,對這些八卦──尤其是與身邊人相關的,總會多信幾分。」

「琴妹妹與那傳聞中的歌姬略有相似,但依林姑娘那性子,不可能信我」他環顧幾人,慢悠悠地補充:「所我只好上流螢坊套個近乎,幫著留心眼,順道查一查她的底細。」

柳清晝聽完,手指敲擊窗框的動作漸漸停下,神情也稍微緩和了些。

「倒也說得通。」她的語氣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反而帶著幾分理解,「以林姑娘的性子,確實不會輕易相信這種道聽途說的傳聞。你親自去查探,也算為她著想。」她收回手,不再敲擊窗框:「只是你下次若有這般懷疑,不妨先和我們商量。畢竟在這襄陽城中,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暗藏危險。」

停頓片刻,她又道:「那你查出什麼了嗎?那琴姬是何來歷?手中的寶貝又是什麼?」

明明也跟著上青樓卻甚麼都不知道的寬庭拉了張凳子自己在旁邊坐下來聽無雙是做了甚麼調查。

「她的來歷清白,我查不出任何可疑之處──而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江湖人不可能毫無汙點。」他抿一口酒,歪頭瞥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唐突輕笑。

「越是無瑕的東西,剖開來往往藏著汙泥。琴妹妹八成在極力隱瞞著什麼……一件於她而言至關重要的事。」他低聲說:「我不清楚她的秘密,但她曾在酒後表示自己背叛過他人的信任,一位重要之人。」

「是、是這樣嗎?」寬庭開始懷疑自己認識的琴姬跟無雙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琴妹妹心思縝密,行事周全。她要想圖謀不軌,哪有機會讓林姑娘在這兒蹦蹦跳跳、徒手拆桌。」他看了缺角的桌子,聲音放得更輕了。「有時候,人會留在另一個人身邊,不是為了利用和傷害。只是想……挽回某些事情吧。」

柳清晝聽出了甚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正面回應。她把視線轉回桌子,神情若有所思。

「東方來,碧落黃泉,琴姬,林姑娘……」她低聲念著這些名字,每一個都像是散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她試圖努力看清整盤迷局,卻似乎有一個更大的謎團正把他們所有人都兜了進來。眼下還有迫在眉睫的封妃大典,時間已所剩無幾。


「我明白了。下回你們去青樓時……也帶上我吧。」她話說得輕描淡寫,眼中的決意卻猶如不容許二次商量般篤定。「今夜我還得等東方來回來跟我做個交代。」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顯然對東方來的隱瞞依然耿耿於懷。

有些話必須當面說清楚才行。

「等等等等,哪有女孩子上青樓的?沒有吧?有嗎?」聽到前一句話,寬庭瞪大了眼。

「欸,不好吧?」有人心虛了,見柳清晝隨之掃來的狐疑神色,繼續擺出高人模樣。「沒事。我只是想到,柳姑娘眉清目秀、英姿颯爽,肯定很得流螢坊姊妹的喜愛。」

「怎麼?我不行去?」見兩人面露難色,她瞇起眼來,視線在師兄和竹馬之間來回打量:「誰說我要當女子上青樓了,我也可以當你們拜把的啊。」

她將劍柄拋起,讓它在空中轉了一圈,又穩穩接住,動作瀟灑而熟練:「不如你們說說,青樓裡都做些什麼?我進去表演舞刀弄槍,也很符合男子該做的事吧?」

任無雙正色道:「自然是品茶、聽曲、賞花,又或者是和樓內的姊妹們談談理想、交換詩詞心得──柳姑娘這樣的身手,肯定受歡迎的。」他勾起嘴角,先聲奪人:「不過,更細節的事,還是該讓最有經驗的人來解說才是。」

「柳姑娘為人師妹,此種導引入門的解說工作,當然得由身為師兄的杜公子負責才合乎禮儀。」他相信杜寬庭的人品,更相信柳清晝的寶劍,於是放心地把責任外包。

「這些你說得出口,現場也得演得出來啊。」寬庭聽無雙說的溜,只能在心裡吐槽。

 

「我想師妹會是我們之中最受歡迎的,如果沒有被認出來的話。」語氣平淡的一點都沒有上青樓的期待感。

「我晚上等師傅,可能明天下午再去吧。」杜寬庭想著,早上得先去打點一下,調整一下青樓當日的「風格」。

​柳清晝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更加深了疑惑,雙手往腰間一插,語氣充滿了豪雲壯志:「好啊,那明個兒就上青樓見真章。」

任無雙都能從琴姬那裏套出話來了,想必是很有本事的。至於是甚麼本事,現在的柳清晝還未能參得個中奧妙。

其後,寬庭與清晝打發了彭凌岳,在東方來的廂房等了一宿,他卻整夜未歸。

柳清晝原以為他會派人捎來口信,這次卻沒有半點消息,若是過往,她或許不以為意,但在聽說了東方來牽扯碧落黃泉之後,此事多少在她心中留下了些許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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