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事情塵埃落定之後,還是尋個高明的醫者瞧瞧這傷會否舊疾復發吧……」清晝說這話時恰好經過師兄寬庭身側,與他對望了一眼,露出「我成功了」的得意表情。
「沒想到居然可以傷到師傅。」寬庭默默將兩人的過招看在眼裡。
不過此刻寬庭心中更在意的,還是對於清晝對於繼位這件事情究竟有甚麼想法。
「你若潛心修練九迴劍法,不出幾年也能趕上郡主。」
東方來很少用這麼正面的話鼓勵他。
「是,弟子會努力精進的。」寬庭回。
「你既執意跟來,平日閒暇時便多與郡主切磋吧。你方才也在一旁聽見了,此行兇險,我自己尚且難以自保,恐怕無法護你周全。」
說起來確實是……從遇到刺客那天開始,好像每天都在跟無雙鬼混,耽擱了不少修練的時間,臉上留下幾滴冷汗。
「師妹傍晚有空撥些時間和師兄切磋一下嗎?」回頭問清晝。
柳清晝輕笑一聲,金眸瞇成月牙狀:「哦,真難得,師兄這是想嚐嚐我的劍風?」
她拍了拍腰間劍柄,語氣裡透著幾分躍躍欲試:「求之不得。這些日子淨聽說你與任無雙在青樓裡廝混,我還當師兄的劍都生鏽了呢。」
東方來瞪了寬庭一眼。
「先前礙於彭先生的臉面,我不好對你多說什麼,如今你已知道那任無雙的真面目,自該清楚哪些人值得來往,哪些人不值得。」
「噓!噓!」把清晝推到旁間免得被東方來聽到。
「以人借鑒可以明身,弟子會注意的。」眼神飄向狐群狗友同盟的另一人,師傅一定也是想說給清晝聽吧。
柳清晝並不覺自己是那所謂「狐群狗友同盟」的一員,在寬庭目光掃來之前,已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狀似對窗外景致頗感興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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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進城時正要打三更,跳過了晚餐,自是飢腸轆轆。晚市的攤位大都要收了,但司馬夫人還是熟門熟路地替他們張羅了一些點心帶進客棧,餐點熱騰騰的,大概是他們到前不久才做好。
「唉,都是那小兔崽子,不然這時我們本該在山莊裡吃夜宵的。委屈郡主與杜公子先用這些填填胃囉。」
司馬夫人確實很會做人,若是東方來,大概無法像她打點得這麼周全,剛進城門他們的馬車就直接開到了糕點店前,拿了東西就走,儼然打過招呼。
「湘歌小姐那一手怪力也真是驚人,沒想到那樣子身子有這麼大的力量。」寬庭暗忖,如果劍身給對方夾住,那可是分分鐘就要斷掉了。
「兔兒練過追鬼訣,自然不能與凡人一塊說。」司馬夫人雲淡風輕道,「現在知道我為何非把東西從蕭暮映那傢伙身上拿回來了吧?」
「……林姑娘畢竟也是碧落黃泉的一員,有那般功夫倒也不足為奇。」清晝一口一個糕,神情嚴肅,若有所思。
追鬼訣……
她咀嚼著甜糕,目光在司馬夫人臉上停留片刻,緩緩道:「如此說來,她乃是特例?你們其餘諸人的武功,皆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見清晝問到了點上,也看向司馬夫人,好奇湘歌練就的鬼追訣,是不是這套功夫完整的模樣。
「……哎,誰讓暮映與那丫頭要擺我一道呢,被我洩了底也怨不得我吧。」司馬夫人嫣然一笑,「這碧落黃泉四字,最初是南斗君的碧落府,與金燈花仙的黃泉宮。兔兒與暮映本來都是南斗君要的人。據他所言,是兩人命盤與他的卦象相合。」
「花仙不好明面上與他翻臉,便與南斗君談了條件,把人討了來。其中一個條件,便是讓南斗君引以為傲的『傑作』學花仙不外傳的武功。」
「那兔兒又服南斗君的藥,又學花仙的功夫,底子自與一般孩童不能相比。我只沒想到,她在客棧讓林千霞養了這麼多年,性子一點沒變沉穩,反而比當年更躁進了。」
「一路上看湘歌的狀況,感覺鬼追訣也像把兩面刃,難駕馭的緊。」一下吃藥一下吐血。寬庭回想著。
「花仙的獨門秘傳,自不是小姑娘隨便學個幾年就能輕鬆駕馭的,況且那南斗君給她服了什麼藥,我也不甚清楚。」
「她若是肯乖乖隨我來,我也不是不能幫她們,但你瞧,她就那性子。」
說到藥物,杜寬庭想起了在三賀客棧的醫仙。
「如此聽來,與林姑娘為敵,倒不如設法招攬,使其與我等為友。」
柳清晝用罷糕點,輕拍雙手,拂去指尖殘屑。她眸光微轉,想起了畫舫上的琴姬,那個神祕的少女。
「 林姑娘的軟肋……若不強取豪奪,何不換個思路?我等能給琴姬什麼,使她願意主動以那兩本秘笈作為交換?」她手指輕叩膝頭,沉吟道:「畢竟,真心換來的合作,遠比使刀劍威逼來得牢靠。」
「這車上最熟悉蕭暮映的人是東方大俠,我也是按著東方大俠的意思辦事。」司馬夫人聳肩。
「……她想要的東西,郡主唯有登上龍位才給的出來。」東方來忽答。
「但我知道郡主還未能下定決心,等您下定決心了,我再告訴您吧。」
柳清晝嘴巴微微張開,復又闔上。看似無語凝噎了幾秒鐘。「既如此……若我未能稱帝,琴姬便不願交出琴譜,司馬夫人拿不到秘笈,自然無理由助你……」
她雙臂環胸,低垂著的眉頭深鎖。
「這可真是……一下子將我推到了很棘手的境地啊。」
「你既給不起她要的,便只能以她最想避免的軟肋相脅。」
「這世上不是事事都能兩全其美的,郡主。」
「我只有一事想明瞭──」柳清晝目光直視東方來,語氣帶著幾分鄭重,「稱帝,當真是我爹爹生前的心願,是嗎?」
她長長嘆了一聲,維持著雙手抱臂的姿勢,向後仰靠在顛簸的車壁上。
「我長居南疆,於京師之事知之甚少。不解朝堂疾苦,亦不知深宮險惡。」她眸光深邃,思緒透過馬車搖晃的頻率,回到很久很久以前。「若爹爹確有稱帝之志,那必然非僅為他個人的恩怨情仇……」
「──東方來,你可知,或家父可曾與你言及,他心目中這天下的太平盛世,應當是何模樣?」
「……」
東方來沉默片刻,他凝視著你好幾晌,才徐徐說道:
「這本該是他本人同你說的,若他不曾與你說過,便該由王妃與你說,由我來說,實在越俎代庖。」
「他允諾我的,是不再有人需要因為先人的恩怨或出身,而只得活在陰影裡的世間。」
「是像郡主這般天真的人能夠得償所願,安享天年的世間。」
「但為了建立這樣的世間,我們也做好了剷除所有阻礙的準備。」
「也並非全然未曾提及……」柳清晝垂下的眼眸緩緩抬起,望向車窗之外。
「『唯有強大到足以立自身於安穩不墜之境,我等方有餘力庇護身邊所珍重之人,不再因時局所迫而受創傷』──只是當時的我以為,那道我不曾逾越的高牆,指的是南疆那一道城門。」
她微微苦笑,搖首輕嘆:
「卻不曾想到他目光所及之處,更高更遠,遠在北方,遠在那重重宮闕之上。」
她輕撫腰間劍柄,學著幼時父親的語調,低聲呢喃。
「『晝兒,若你想要事事皆盡如人意,那便只能讓這天下,都按你的意思來。』」
如今想來,那人所說的『天下』,從來都不是只南疆這一隅之地。
她望向東方來,眸中既存有迷茫,亦隱約透出了些許覺悟。
「畢竟王爺受賊人所害時,郡主尚且年少。許多事大概也無從說起。」東方來望向馬車外,遠遠地,他們已能瞧見襄陽城門上高懸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