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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宵星

「是啊,這冤有頭債有主的,你們幾個年紀加起來快過百的大人,怎麼湊合起來欺負我便宜徒弟?蕭大俠你可知不知羞啊?」

幾把小刀突然從人群中射出,東方來臉色丕變,劍峰一出便打掉了朝著清晝而去的暗器。

​他咬牙切齒,一雙眼被殺意燻得通紅。

「紅宵星,你果然還活著……!」​

當琴姬上前扶住湘歌時,眾人正處於突如其來的驚愕之中,而任無雙的目光則掃過了畫舫每一道身影。

遠處兩名跪坐的仕女低眉旁顧,衣著打扮看似與一般仕女無異,卻顯得過分冷靜。而那位趁著混亂低頭移動的賓客,動作與步伐都使他相當熟悉,連隱藏行跡的方式都與自己幾乎一致。

都是紅燭樓的人。

他下意識掃過畫舫角落或簾幕之後的賓客,始終沒能找到他更擔心的那個人。

他知道他弟就在這裡。

「湘歌,你再這樣下去會走火入魔的,先服下這個。」

琴姬壓低聲音,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取出丹藥直接便放進湘歌口中。

琴姬用來撫琴的手就在湘歌唇瓣,若狠狠一咬,說不定能咬下她一隻手指,但你恨她嗎?她關懷的聲音是如此懇切與悲傷,不似在說謊……

湘歌恍惚間聽到琴姊姊的聲音,竟把此情此景當成小時候還在黃泉宮中受苦的時刻,對塞進嘴裡的藥丸沒有多想,一個咕嚕就嚥了下去……又張嘴含住琴姊姊的手指……

「琴姊姊……還要……」話說的迷糊,人也迷迷糊糊……

「沒事了,很快就不會痛了。」琴姬任湘歌含著手指,手輕拍著湘歌的背。

湘歌只覺琴姬觸及之處一陣溫熱,暖著你的丹田,似有一股內力潺潺順著你的經脈。

──若湘歌回過神來便能意識到,琴姬正在幫她運氣。這是沒有武功的人不可能做到的。

東方來瞥了一眼琴姬,才又望向寬庭,他定定注視著寬庭好幾晌,方才又開口:「正如北朝有紅燭樓,南朝有醧忘台,要想成大事,身邊必須得有人負責做那些沒人想做的髒活。」

他的聲音聽不出半絲動搖。

「但我認為郡主還沒有那樣的覺悟,她還沒有下定決心,所以我代替她網羅她所需要的人。」

「王爺如果還在世,也會同意我的決定。」

說到紅燭樓時,東方來的視線似乎瞪了無雙一眼,幾乎想瞪穿他。

「代替她決定?」柳清晝輕笑一聲,「你倒是體貼得很。只是不知郡主若是知曉了,會不會領你這份情。」

她目光如刀,靴跟在地板敲出輕響,步步走近東方來。

「你又怎知王爺會同意你的決定?」柳清晝停下腳步,「死人不會說話。成大事者不擇手段,此話不假。可若連本郡主該用什麼手段都要由你來定奪,等我他日成為親王,交給你越權決定的事情是不是就會越來越多?」

她面帶微笑在東方來面前站定,雙臂環胸,微仰起頭看向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

任無雙沒有迴避東方來投來的殺人眼神。「東方大俠說得挺有道理,郡主確實沒見過腥風血雨,在您這樣的長輩眼中,不過是初生之犢罷了。」他本來想拍拍炸毛黑貓,想到他弟的存在,無處安放的手最後放在了自己的一頭亂髮上。

甚至不是看在東方來的面子。

「您要為她網羅人手,我自然是大大地贊同,只是任某有個疑問,」他順著清晝的話說:「其實郡主嘛,她的劍術不錯,心志更是不差。她該走哪條路,想要如何走,總輪不到旁人代勞。哪怕那人與她有師徒之情。」

「這樣真是太……好了呢。這樣師傅也可以放心……讓師妹也參與這些……計畫了。」寬庭感覺現場似乎不是這樣的氣氛,但說不定只是自己誤解了現場氣氛。

東方來面色陰沉,他身旁的司馬夫人卻先往前站了一步,收起的扇子正要觸上柳清晝下巴,便讓東方來以掌風擊落。

「喲,好大的脾氣。」

司馬夫人一擺手,一個侍女便匆匆過來將扇子撿了起來──無雙從步法看的出來,那是紅燭樓的刺客,「他」低眉順眼站在司馬夫人身側,眼神有意無意打量著任無雙。

「郡主所言即是,這潛入北朝殺狗皇帝的事呢,牽連甚廣,還須從長計議。我早想與郡主見上一面,只是讓東方來攔著,他這人嘛,什麼都好,就是石頭腦袋,瞧不起女人家。」司馬夫人說道。

「所幸杜公子把郡主帶上船來了,我們便能好好說上話了,想來也是老天有意如此。」她瞇眼朝著寬庭一笑,「多謝杜公子為我們牽線哪。」

「現在感覺是利用郡主身分的好機會,不如先讓他們把湘歌和琴姬送回去?」杜寬庭笑著應付司馬夫人,一邊退到清晝旁邊小聲地建議。

 無雙抓著髮尾,順了順一頭狗毛。「客氣囉。我們杜家寬庭少爺向來是熱心助人、急公好義的一位老好人。不過這條線,到底牽得是巧合還是算計,恕任某目光短淺,真的看不太出來。」

他轉過頭,目光在那名侍女身上略為逗留。

「另外司馬夫人身邊也真是人才濟濟。您的扇子一落地,這位小姑娘立刻就撿起來了,動作輕巧又迅猛。您再多招攬幾個這樣的貼身使喚,恐怕不需要寬庭的這一條蜘蛛絲,自個就能潛入北朝了唄。就跟那位趙子龍一樣,七進七出沒有問題。」

「瞧這位公子嘴巴活像是沾了蜜一樣,難怪我們的老父親不待見你。」司馬夫人呵呵笑著,「我方才也說了,這船上都是自己人,公子若是對我的小侍女有興趣,讓她進廂房好好伺候你一番也無不可呀。」

「如何?就當與我交個朋友?」

司馬夫人對任無雙說著話,眼角餘光卻打量著清晝。

柳清晝微微頷首,並未接司馬夫人的話茬,而是抬眸看向東方來,語調不疾不徐,帶著平穩的銳氣:「林姑娘傷勢不輕,讓人陪同琴姬送她回客棧。」她頓了一頓,目光在船廂眾人臉上掃過,落在那名正為湘歌運氣療傷的少女身上,「我需要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與你,和蕭姑娘好好談談。」

她沒有理會司馬夫人對她和任無雙關係旁敲側擊的玩笑。

「這艘畫舫將沿著溪流一路駛進水鏡山莊,林姑娘的傷,在那裡方能受到最好的看顧。」東方來望向琴姬一眼。

「因為臨安醫派的東宗主此刻就在水鏡山莊作客。」

「等到了山莊,再讓司馬夫人安排一處廂房,我們三個人細細相談即可。」

任無雙哈哈一笑,手指繼續順著髮尾,模樣彷彿羞澀青少年。「唉呀,夫人出手真是大方。但您如此盛情,任某敬謝不敏。」

「在下生性駑鈍,可重禮難酬這個道理也是知道的。」他摸了摸下巴,一臉無害的樣子與清晝的氣勢成了反比。「咱們江湖結交朋友,講得是真情與道義,而不是夜寐香閨、送這給那的。若天下朋友都照您的方式來,無論任某的床多有大,裝不下也裝不得,當真無法領受。」

「是麼?難得我的侍女仰慕公子多年,看來一片芳心是要付諸東流了。」

司馬夫人接過侍女手上的扇子,仍舊意有所指,視線仍舊含笑落在清晝身上。

「臨安醫派……」柳清晝想起在客棧時曾相助他們的小醫仙,心中對這個提議倒是認可了幾分。不過她並未因此軟化神色,反而學著東方來那一板一眼的強硬口吻,淡淡道:「可以。」

話鋒一轉,她挑起半邊眉毛,雙臂依舊環胸,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桀驁不馴:「不過你能保證那些碧落黃泉的傢伙,不會像狗皮膏藥一般黏上來吧?」完全屏蔽了隔壁任無雙的頻道。

「這點基本的尊重,我想夫人不會不給的。」東方來肅著臉看向司馬夫人,夫人仍只是笑。

「郡主若願意到我府上作客,我自是什麼都依著您。您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盼來的貴客哪。」司馬夫人回道,「但我只管得了我的人,你身邊那位與您難分難捨的風流公子,您可得自己看著他的腳。」

東方來的臉色更難看了。

任無雙裝模作樣地挑起眉,像是驚訝,也像在忍笑,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位侍女一會兒。「哎喲,任某才疏學淺,聽不懂難分難捨的風流公子究竟是誰──」然後看向杜寬庭,一臉譴責。

「瞎說甚麼,登船後就沒一句正經話。」寬庭雙手環抱胸前,只覺得無雙又在說油話。

「他們不會跟來的。」柳清晝回得極快,劍鞘輕敲在任無雙和杜寬庭面前,「橫豎都是失意之人,水鏡山莊那麼多漂亮姑娘,哪裡涼快往哪裡去。」她嘴角勾起一點笑意。

任無雙震驚無比。怎麼可以不讓我跟?

「欸,無雙就算了,為什麼我和凌岳也被排除在外啊?」寬庭緊接著回道。

「哦。」
清晝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在師兄與竹馬身上掃過,隨即轉向東方來,「師傅,他們並非碧落黃泉中人,況且師兄一路為我們出錢出力不少,帶上他們也無妨吧?」

「昨夜癡情的師兄可是與我一同在您房裡守到了天亮。」她輕飄飄補上一句。

「請不要隨便加上主觀的描述。」杜寬庭還是維持雙手環抱的姿勢。

「柳姑娘,我以為我們起碼是過命的關係了……原來只有我這麼以為?」某難分難捨風流公子放棄了高來高去的人設,只差躺在地上賴皮打滾。「司馬夫人也別玩笑我了,任某交朋友都是真心誠意絕無非分之想,哪來這麼多風流債?可別讓人誤會了,那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

「……若暮映不介意,讓寬庭旁聽也無不可。」他沉聲道,「但我是不可能讓紅燭樓的叛徒參與的。」

「他若識趣,現在就該跳河自己游回去。」

柳清晝環著胸口的右手食指輕點著左臂,深思熟慮。「有道理。」看不出是不是要與任無雙站在同一邊的意思。

「不過任大俠向來是個旱鴨子吧?小狗比起溺水,不是更應該拿來看門嗎?」她瞇起眼笑。

「呵呵,莫不是我認錯了那張臉?紅燭樓二當家的風流債,那可是我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不然等郡主談完正事,再讓我與郡主慢慢說來。」司馬夫人眼看著柳清晝,回應著某難分難捨風流公子的話。

也許是吞下肚的藥丸起了作用,又或是清晝等人交談的聲音提醒了此處是何處,湘歌朦朧的神智總算在此時重新聚焦……

「琴姊姊…………我沒事了……」她鬆開嘴,伸手拂去嘴邊殘留的血跡。

「……沒事便好,是我連累你了。」
琴姬收回手,輕咳一聲,緊閉的雙眼仍朝著湘歌的方向,開口卻應了另一側的話題:

「在把林姑娘送回客棧之前,我是不會與她分開的。其餘便任憑郡主心意吧。」

「嗯……」自己想說的話反而被想護著的人說了,湘歌一時間也想不到還要說什麼,只能順著她的話使勁點頭。

任無雙臉上笑意未減,柳清晝有沒有和他站同一邊不打緊,他自己站過去就好。毛毛小狗一挪步到輕晝身邊,當起了一頭石獅子。

「司馬夫人怕是記錯誰了。任某自小潔身自愛,即便與一兩位姑娘有過來往,也只是點到即止,哪來那麼多風流債好結?看,即便是您宣稱對我芳心暗許的這位姑娘,任某依舊與她保持點頭之交。」他看向那位侍女,搖頭輕嘆。

「倒是夫人對他如此熟稔,莫非您……與那位人物頗有淵源?」

聽見琴姬的話,柳清晝點點頭,回頭望向東方來。「任無雙不會進門來,就在門口替我們盯著門。」她拿出絲線,「如果你需要保險,我也可以用這個拴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任無雙呢?」

「呵呵,紅燭樓二當家這張臉哪,就是讓人毒爛了,我也絕不會忘記的。」司馬夫人用扇子掩面輕笑,「與他有淵源的女人不只我一個,小公子若不想幫人揹風流債,最好慎選你的臉。」

「因為就是這張臉的主人殺了你父親。」東方來的聲音幾乎與司馬夫人同時響起。

「看,我們東方大俠也是債主哪,十年了,還如此念念不忘。」

「你也知道是那張臉的主人,不是他本人。」柳清晝繼續環胸敲著手臂,轉頭望向石獅子般立在她身側的任無雙。

她伸手翻過他的掌心,露出幼時在他身上做過記號的那顆紅點,語氣淡然:
「還是說,任無雙想要在這裡為我們重現一下當年刺殺的來龍去脈?」
話音落下,整個船廂的空氣凝滯了幾分。年輕的郡主站在那裡,手握著他的掌心,明明是個親暱的動作,說出的話語卻冷得如同寒冬臘月。

「是啊,這冤有頭債有主的,你們幾個年紀加起來快過百的大人,怎麼湊合起來欺負我便宜徒弟?蕭大俠你可知不知羞啊?」

 

幾把小刀突然從人群中射出,東方來臉色丕變,劍峰一出便打掉了朝著柳清晝而去的暗器。

他咬牙切齒,一雙眼被殺意燻得通紅。

「紅宵星,你果然還活著……!」

「在人前叫得這般親熱,蕭大俠莫不是真的要成為紅某的風流債了?」

「唉,老不死的,把女人的年紀抖出來,這不是逼我站在東方大俠那兒了?」

柳清晝面色驟沉,足下輕點,身形如燕掠空,飛身閃入紅宵星身側的空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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