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哎呀,杜公子,大白天就這麼有雅興來聽曲賞藝啊?」湘歌在門口把話的講得很大聲。
「最近煩心的事情多,正想靠琴姬的樂曲來抒發一下那些無法排解的鬱悶。莫非湘歌小姐也預約好了這個時段來嗎?」杜寬庭頂著黑眼圈蹣跚地走上台階。
儘管東方來沒等到,這青樓卻是得上的。
擔心平常與無雙在青樓的遊樂內容不適合讓清晝知道,沒等到師傅的寬庭頂著個黑眼圈,提早去了琉璃閣打點封口費,不想才在門口,便看見了同樣也一早便上琉璃閣的湘歌……
如此說來,湘歌也是女子,平日跑琉璃閣倒是勤快,也不見她有半點不自在。
「琉璃閣是我們客棧的老夥伴了,自然是要常常往來關心,裏頭的掌櫃和嬤嬷我已經很熟了,不需要預約就能直接進去。」面不改色地說,搶先寬庭一步踏進琉璃閣門內。
「那去關心你該關心的吧,可別打擾店家做生意了。」杜寬庭緊跟上湘歌的腳步。
「這還用你說嗎──」湘歌隨手跟迎上前的招呼夥計和嬤嬤擺擺手,便逕直往樓上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琉璃閣,那劉嬤嬤遠遠見了寬庭與湘歌,先是向湘歌點頭示意,然後便堆著笑迎向寬庭。
「哎喲,杜公子,今日一個人來嗎?」
「晚些我的朋友們會一起過來。」杜寬庭擠出些微笑,「不過想討論一下今天的事情。」他把劉嬤嬤拉到旁邊,「今天我有個麻煩的朋友一起來,想請您們安排邊間、獨立點的位置,也選些童叟皆宜的才藝表演。」
「這自然是不成問題,只是有件事要先向杜公子知會一聲……」劉嬤嬤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一臉諂媚地向你說道,「以往杜公子每每來都指名琴姬,可今日水鏡山莊的司馬夫人指明了要讓琴姬陪她與一幫俠客公子遊湖……」
「杜公子不介意我安排其他姑娘吧?」
「司馬夫人?他們甚麼時候結束?」
聽到劉嬤嬤對杜寬庭的說明,不禁緩了緩上樓的腳步,裝做不經意聽到兩人的對話。
正往樓上走的湘歌將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底,那司馬夫人是水鏡山莊已故莊主的續絃,丈夫數年前去世後,便代夫打點著山莊諸多事宜,包含照顧莊主留下的幾個兒女。
英年早逝的司馬莊主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她甚至聽奶奶提起過,當年各大派圍攻碧落黃泉時,這司馬莊主正是兜起朝廷與武林各路人士的重要角色。
但湘歌之所以對司馬夫人份外留心,還有另一個理由。
聽說那司馬夫人,與自己同樣,都有來自西域的血統……
「如果沒有回來太晚的話,那就等他們回來再說吧。」杜寬庭道:「琴姬回來前這段時間隨便安排誰來都好,今天的活動我估計就倒旁邊睡了。」本想著如果今天有清晝盯著無雙,搞不好自己可以和琴姬在感情上有長足的發展。
「這……司馬夫人包了琴姑娘一整天呢,只說明天早上前會把人送回來的。」
「杜公子若只是想招待朋友倒還好,若是想找琴姑娘,或許得與司馬夫人打個照會了。夫人向來惜才,樂於結交各方人士,說不定會願意讓你們上她的畫舫。」
「好吧,那麻煩您幫我稍個訊息給司馬夫人,如果對方不介意,雲錦行的公子想與她會面。」想來在船上的宴客應該也不會有太超過的演出,屆時隨口敷衍清晝這就是水上青樓,估計也能忽悠得過。
「司馬夫人家的小廝正在樓裡打點呢,我這就幫您去聯絡。」
「司馬夫人……」
湘歌想起那張年歲稍長卻風韻依舊的臉……但又立刻想到自家奶奶的隨意評價:一介來歷不甚清楚的寡婦,能按下司馬山莊的那些眼高手低的男人們,又能照顧好不是自己生的幾個孩兒,還能在眾多武林人士之間周旋,肯定不是只靠著溫雅賢淑的名聲,肚子裡恐怕還藏著不少沒見人的手段吧。
才回憶完奶奶的評價,就聽到杜寬庭那自投羅網般地自薦……
算了,琴姐姐會去的話,跟上一遊也無妨。
聽完了該聽的牆角,湘歌便直接上樓,敲響了琴姬的房門。
「琴姊姊,是我,能進來嗎?」湘歌敲完三聲響之後又對著門說。
「請進。」
湘歌進了琴姬的廂房,見她正在保養平日用的琴。薰香裊裊升起,這股香氣她早已熟悉。但此時,這卻勾動了她的記憶。
湘歌想起昨晚的夢,以及早上醒來時,房裡似乎也縈繞著這股香氣。
彷彿那個夢不只是夢一般。
「琴姊姊……」湘歌嗅了嗅這熟悉的香氣,又看看昨晚夢中被握住的手,不小心出了一會神。
「啊──」回過神來後,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琴姊姊,正在替下午司馬夫人的遊湖行程做準備嗎?」先看似隨意地用剛剛聽到的話題來開場。
「你消息可真靈通,是嬤嬤都說給你聽了嗎?」
她淺淺一笑,湘歌卻總覺得她的笑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是劉嬷嬷說給杜公子聽的,我恰好聽到。」看琴姬似乎不太歡喜,她便接著問:
「姊姊好像有點心事,不太開心的樣子……?」
「……若是知道妳變得這麼擅於察言觀色,大當家肯定會開心吧。」她微微一笑。
「我確實遇上了些煩心的事。」
「嗯……是很難懂的事嗎?我能幫上忙嗎?」湘歌像個小孩子一樣單純地問。
「倒是不難懂,只是棘手罷了。」她為湘歌倒了一杯茶,輕輕推到她眼前。
「那司馬夫人是東方來的舊識,我想東方來必定也在畫舫上。」琴姬只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多做解釋,但憑她與湘歌說過的種種,或許湘歌已能猜測一二。
「欸──」湘歌的音量拔高,又立刻壓下聲音:
「舊識是……那種舊識嗎?」她差點把茶杯捏爆。
「湘歌心底覺得是哪種舊識,大概就是那種舊識吧。」琴姬淺笑道。
「嘖嘖嘖,就說那東方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琴姊姊別擔心,畫舫上如果有出現什麼危險的話,我會護妳。」
「你要隨我上畫舫嗎?」她笑著嘆了口氣,「不瞞你說,若有你在,我確實會輕鬆許多……」
「但我也實在不想讓你與東方來有更多牽扯。」琴姬難得把話說得如此明白。
「東方來在畫舫上,況且杜公子他們都要上船了,我又怎麼會拋下妳,自己獨留在岸上呢。」湘歌說得一時激動,不小心伸手拉住琴姬的手。
那帶著琴繭的手讓她想起昨晚的夢,如此相似。
手上的觸感如此勾人,但現在是大白天,理智還是佔優勢……
「……哎,抱歉,琴姊姊,我太激動了,記得妳是不喜歡隨意被人碰的。」說著便連忙抽手回來。
「……無妨,我知道妳是一時心急,畢竟也是擔心我。」
她沉默片刻,然後換了個話題:「是杜公子跟妳這麼說的麼?我原以為他不會讓杜公子攪和進這些事裡。」
「剛剛劉嬤嬤說妳讓司馬夫人召去遊湖,正想推薦他新人呢,杜公子就二話不說地要找司馬家的下人打點上畫舫的事情。」
「真不知道他幹嘛追妳追的這麼緊……」湘歌撇頭。
「那杜公子可有提到他會與誰同行?」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妳的吃味,琴姬臉上仍然是那淺淡的笑。
「還能有誰,就是他的好兄弟彭家公子、姓任的油滑男人,還有....那位柳家的貴人。」說到最後稍微壓低了聲音
「想不到柳家的貴人也跟著。」琴姬這回沉思得久了些。「……紙包不住火,任東方來機關算盡,終究是得有這麼一天吧。若他們都在……我便不能獨自應約了。」
她摩娑著手中的茶盞,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湘歌,若如我所料,碧落黃泉的許多餘黨,都會聚在那畫舫上頭。」
「因為那司馬夫人,正是碧落黃泉的餘黨之一。」
「妳想仔細了。」
「……………」
碧落黃泉……
那個曾經使許多江湖中人背脊發寒的名稱,在自己的記憶中,是團模糊的暗影……也是湘歌本能上不想接近的禁忌。
但……
「……那就更不能讓琴姊姊在畫舫上獨自涉險。」
「妳可是不會武功的人啊,就算再聰慧,如果那些蠻牛似的大漢朝妳衝過來,還是需要有人幫妳擋的。」
「……是啊,那便有勞妳了。」琴姬淺淺一笑。「柳姑娘在畫舫上,司馬夫人理應會有所忌憚……但為了以防萬一,妳還是先收著這個。」
她遞給湘歌一個小小的囊袋。
「這是……?」湘歌接過囊袋。
「這是我向蘇姑娘求醫時,她贈與我的防身之物,能通神清脈,化去許多難解的奇毒。」
「上了畫舫,妳會比我更需要這些。」她微微一頓,對湘歌揚起嘴角。「畢竟就算我失去意識,也總還有妳護著我。」
「……好,我就收下了。」將囊袋藏入懷中。
湘歌隨著琴姬一同準備,忙碌了許久,吃了不少琉璃閣的點心。
另一邊,寬庭報上雲錦行的名號,沒多久,便接到司馬夫人家的下僕傳來的口信,說是很歡迎他們攜人上船。
杜寬庭得到了司馬夫人親筆寫就的邀請函,她的字跡蒼勁有力,乍看之下誰也想不到是女子寫就。
可寬庭萬萬想不到,等帶著人上了畫舫,不只琴姬的身邊跟著老愛在她身邊兜轉的林湘歌……
他苦尋不著的師傅東方來,竟就在司馬夫人身側。
見著他們,他眼中閃過一抹訝色,很快又恢復鎮定,卻並未與他有任何寒暄。
杜寬庭掀開簾子進入船廂,發現裡面比起想像的水上青樓,似乎更是大人們的宴席,臉上短暫的閃過了不妙的神色,但仍笑著和司馬夫人招呼。
水鏡山莊這個名號在黑白兩道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親眼一瞧,更覺傳聞不假。
有著西域面孔的司馬夫人成為莊主續絃已有近十年時間,臉上卻看不出半點歲月留下的風霜。她身上的衣裳是上等質地,就連身邊的仕女裝束的用料都毫不馬虎。
從江湖好漢到望族子弟,許多人上前與與她攀談,話裡帶著敬重,只是一些年輕小伙,與她交談時難免面紅。
寬庭一邊與司馬夫人和船上的客人們寒暄著,一邊卻留意著他們的用字遣詞。他曾隨父接待過許多貴人與客戶,又從東方來口中聽說過許多門路,那些迂迴的暗語,自然躲不過他的耳朵。
配合先前彭凌岳同他說過的話,寬庭很快就推測出琴姬被夫人叫上船的理由……
這兒的許多人,都是為了一本失傳的『琴譜』而來。
一本武林好漢渴望的琴譜,能夠上通碧落,下通黃泉,扭轉乾坤,甚而改變國家大勢的琴譜。
拼拼湊湊,他很快確定。
他們要找的琴譜若不是某種武功心經,便是某種劍譜……
坐在琴姬身旁不遠的座位上,林湘歌先是看見當頭的杜寬庭,接下來才看見任無雙與柳清晝等人。
「終於來了……」她低聲。
「看起 來今天的青樓體驗是搞砸了。」寬庭小聲地跟清晝及無雙說,「沒想到歪打正著的進了關於討論『國家大事』的場子。」雖這麼說,杜寬庭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畫舫泊於碧波之上,湖光瀲灩,春色正濃。柳清晝跟在兩人身後,對此處似乎帶著無盡的新奇與興趣。從小到大的教養禮儀促使她克制著沒有毛躁地左右張望,僅用餘光四下掃視了一會兒,腳步不由得比前面兩人更慢了些。為了今日她換上比平常更男式的裝扮,劍客的本質使她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瀟灑不羈的氣息。
畫舫中紅燈高掛,歌聲婉轉。各個倚欄而立的女子們雲鬢高綰,眼含秋水。柳清晝覺得眼下的氣氛格外熟悉,向投來的目光回以神祕莫測的微笑,彷彿她已是來過這兒千萬次的熟客一般。實則心中暗自警惕,手不動聲色地按在腰間劍柄。
稍微落下幾步距離後,她踏著風一般的步伐小跑向前,跟在任無雙身後推開了畫舫船廂的門。映入眼簾的先是一股莫名嗆鼻的氣味,而後是五顏六色繁複華麗的西域衣飾。柳清晝眨了眨眼,最後將目光定在最不鮮豔突兀——同時也是最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身上。
她小聲抽氣,僅有跟在她身側的任無雙能察覺到她一瞬間的失態。原先好奇興奮的眼神如寒冰般冷了下來,面上微笑卻分毫不動,只是移動幾步靠近任無雙,掐住他的手臂,什麼也沒說。她的指尖微涼,力道中帶著幾分克制的緊繃。
「唉喲喲喲我的小祖宗,氣就氣做甚掐我?」任無雙低聲驚道,在瞥過了東方來一眼後,垂首拍拍清晝手背,露齒而笑。
「你們不是恰好有事找東方大俠?這下剛好,得來全不費工夫。」他貼近柳清晝耳邊輕說,「別擔心,這兒是畫坊,料他是插翅也難飛。」
柳清晝默然不語,僅狠狠瞪了東方來一眼,確定他有看到以後,才低下頭用氣音小聲回應杜寬庭。「國家大事?眼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東方來現在在網羅的 都是有相似背景的人,至於找這些人要做甚麼,你應該也知道吧。問題是,你的看法又如何呢?」